温州香格里拉大酒店,坐落于滨江商务区的中心地段,毗邻温州会展中心。
曹仁超无暇俯瞰瓯江美景,他更关心的是自己在温州的证券投资演讲能否起到预期的轰动。
去年10月,这位香港股神在温州香格里拉酒店大会堂的讲演,一度吸引当地近千位企业家的目光,导致会场爆满。
曹仁超的激情演讲,能激发多少与座者参与“私募证券投资”的热情,却是未知数。
进入2011年,温州千亿民资热衷的房地产与煤矿投资,正随着政策调控褪去往昔的“热情”,留下了更多的是“彷徨”,让阳光私募与股权投资找到了萌芽机会。
“今明两年将是温州民间资本投身PE与私募证券基金的元年。”温州金融办副主任叶新明向记者表示。
然而,温州千亿民间资本由“炒”变“投”的蜕变,并不平坦。
1.阳光私募“拓荒”
眼下,相比炒房炒煤,玩投资在温州更像是一种风尚。
今年以来,私募股权或私募证券投资培训班忽然冒出近百家,在温州四处招收学员。
当房地产与煤矿让温州上千亿民间资本既爱又怕时,这些培训班无形间成为“疏导千亿民间资本流动”的风向标,尽管在培训班上给当地企业家讲课的教授们自己也不知道,能在温州这片地区上培养出多少位未来的温州巴菲特。
但不争的事实是,温州千亿民间资本正在悄然踏上多元化投资的征途。
杭州慧安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总经理沈一慧嗅到其中的机会。
过去3年,他始终致力于完成一件“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的功课,就是成为一名地地道道的“温州人”。
“在温州募资,要比浙江其他地区更有挑战性,”他表示,至今他已习惯于来回奔波温州与杭州,给温州当地企业家讲述中国与世界资本市场发展史,仅去年类似的讲课多达60余次,时而面对5-6人,时而要面对近百人。他也习惯于有些温州企业家会通过人脉关系网找到沈一慧的合作伙伴或其他出资人,了解他的投资水准与投资策略是否和他讲课内容一致。
“这表明温州企业家开始信任你”,沈一慧表示。
但是,从信任到认可投资水准,征途依然漫长。
“温州多数企业家都是草根型,文化水平不高,投资模型或投资原理说得再好,也不会有很多人愿意把钱投给你。”一家温州当地证券公司营业部负责人表示,“一些私募基金到温州募资,通常会先通过证券公司营业部召集当地企业家,将自己以往的投资操作思路给他们讲解,逐渐赢得他们的认可。”
或许,连沈一慧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在两次关键时间点的空仓,奠定了他在温州阳光私募产品募资的“江湖地位”。一次是2007年5月30日前他接近空仓操作,只保留一只股票;另一次则是在股指6000点上方他毅然选择空仓。
“在关键点位的正确操作,是容易赢得当地企业家的信任与认可,并以此成为他们投资圈子的一员。”上述证券公司营业部负责人表示。
由此,沈一慧在温州的企业家朋友圈子迅速扩大,而信任的回报则异常丰厚。
浙江正德气动有限公司总经理支胜利参与的投资公司便向沈一慧的阳光私募产品“慧安系列”投资1000万元。“是温州当地企业朋友们介绍的,他们观察沈一慧近一年,挺认可他投资策略,便邀请我们一起投资。”支胜利告诉记者。温州商融创投总经理王远青也协助沈一慧在温州募资4亿-5亿元。
他们选择沈一慧的共同理由,不约而同地选择“信任他”。
“在温州,一旦你融入到当地企业家的投资圈子,募资便会变得很简单。反之即使你有再好的口才或投资水准,也没人相信你。”前述证券公司营业部负责人直言说。
“你比温州人还温州人。”当沈一慧听到别人说出这句话,他明白自己已是温州资金链圈子文化的一份子。
这种信任,让沈一慧有机会参与协助温州当地企业家发起设立投资公司。
记者了解到,目前温州类似的投资公司不下百家,主要是起到聚集资金的作用,由彼此信任的企业家共同出资组建,一下子能聚集到数千万元资金,达到投资阳光私募与PE的出资门槛。但是,这类投资公司的风险控制手法仍需逐步规范完善。多数投资公司的投资委员会成员由出资占比最高,或在出资人最有号召力的企业家担任,他们依靠自己的投资阅历或感觉,决定着千万元民间资金的资金分配。
然而,正是这批投资公司的兴起,成为温州民间资本参与阳光私募证券产品或PE投资的起点,悄然见证着温州千亿民间资本由“炒”向“投”的蜕变。
2.跑赢“民间借贷”
用了3年时间,沈一慧成为在温州民间资本吸金最多的阳光私募证券投资机构管理人之一。截至去年底,杭州慧安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已发行6款“慧安系”私募证券产品,募资近16亿元,其中温州企业家贡献近6亿元。
然而,从2009年6月第一款慧安1号面世以来,沈一慧发现自己的投资回报可以跑不赢刘翔,但需要跑赢温州民间信贷收益。
“在温州,经熟人介绍与资产抵押,民间借贷收益每年有近30%的稳定回报。”一家曾在温州募资的私募基金经理表示,如果基金年投资回报率低于30%,就得留心来自温州民间资本的赎回压力。
何况,资金赎回压力,和股市同样瞬息多变。
“现在银行对房地产项目开发贷款收紧,有些二三线城市房地产开发商经熟人介绍到温州募资,许以每月4-6分利(折合年利率48%-72%)及高折价的楼盘优先采购权,不排除一些温州民间资本会考虑赎回资金,借钱给房地产公司。”他指出。
在温州,对民间资本的吸金暗战,一刻都没有停歇过。
沈一慧也不得不“从善如流”。他管理的6款慧安系阳光私募证券产品采用管理型(非结构型)投资品种,即私募产品经历12-18个月的约定封闭期后,每月都有固定的申购赎回“时间窗口”,如此一旦封闭期结束,温州民间资本可以自由“进出”该基金。
毕竟,温州民间资本对投资阳光私募证券产品方面,也有着自己的“风险控制手段”:其一是“时间管理”。通常路演募资时,私募经理都会预估未来一年股票走势情况及自己的投资回报,一旦实际结果未能达到预期,温州民间资本会考虑封闭期一结束就迅速赎回资金,投资到其他领域;其二则是“收益锁定”,比如在一只私募基金产品投资回报超过50%时,则会被要求打开申购赎回窗口,便于部分民间资金落袋为安。”
“能否留得住温州民间资本,还得看投资管理团队的投资水准。”沈一慧表示,“这是一把双刃剑,业绩达不到他们预期,温州企业家就不会把钱交给你,反之他们则把更多钱交给你。”
目前,沈一慧的豪赌算是成功的。记者了解到,慧安1号发行时的募集资金不足5000万元,现在则达到近1.5亿,得益于慧安一号年均45.63%投资回报率。
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去年慧安1号的收益率则接近31.29%,尽管在私募产品业绩榜靠前,但离民间借贷平均30%收益也只有一步之遥。
“现在还没遇到温州企业家要求大量赎回的现象。”沈一慧说。
然而,温州民间资本在企业账户(民间借贷)与金融投资之间的流动速度之快,同样令他猝不及防。
前述温州证券公司营业部负责人介绍,当股市行情上涨时,某个账户一下子会流进数千万元买卖股票,反之这个账户则存留仅数十万元。
“在温州募资,除了留神民间资本的快速流动,还要关注温州资本带来的杠杆融资倍数问题。比如1000万自有资金,有些温州企业家会通过银行或民间借贷再扩大2-3倍,然后投资一家阳光私募基金产品。一旦资金链出现问题,他们随时随地都会要求赎回资金。”前述私募基金经理强调说。
“温州民间资本大规模投资阳光私募,还需要拓荒与引导的过程。”沈一慧想要做的,是让越来越多温州企业家开始认可阳光私募的运作模式,这意味着他必须时常在原则与金钱方面做出取舍。此前,他曾婉拒当地一家温州当地房地产公司的1亿元出资,只因这笔钱必须在这位企业家能“看得到且管得着”的资金账户。
“这与国内阳光私募的发展方向不合拍。第三方理财与银行资产托管已是国内阳光私募发展的必然发展方向。”沈一慧强调说,“所幸的是,温州企业家对阳光私募与委托理财的认可度,正在提高。”
3.股权投资“草根成长”
在温州,渴望参与股权投资的企业家扎堆。
中国风险投资研究院院长陈工孟出身在温州永嘉县,从他衣锦返乡的那一刻起,“致力于引导温州民间资本参与中国股权投资”,成为他最大的心愿。
2010年初,他甚至提出计划成立一只暂名为“中院一号”、首期募资规模达100亿元人民币的母基金(FOF)。
经过3个月的调研,陈工孟却感到“从构思到执行,征途将比预想的曲折”:一方面多数温州企业家都是白手起家辛勤创富,如何能放心将大量财富交给别人管理;另一方面炒房炒煤的经历让温州民间资本弥漫着“短期高回报”的投资冲动。
这和动辄将资金沉淀5-7年,高风险高收益并存的PE投资模式显得格格不入。
“参考基金出资人(LP)不负责项目投资决策的所谓PE投资国际惯例,温州民间资本已付出教训。”一位温州创投机构人士回忆说,所谓的教训,即东海创投由于出资人(LP)与基金管理人(GP)在投资方向与项目管理方面的不和,导致出资人最终撤资并自立门户。
然而,面对温州千亿民间资本的PE投资冲动,不乏前赴后继者。
去年10月,高特佳创业投资有限责任公司与中国风险投资研究院合作,在温州进行PE投资宣讲,吸引众多温州企业家的投资兴趣。
“尤其是高特佳与合肥市发起成立的政府引导基金,原计划募资2亿元,后来超募到2.8亿元,且存在投资风险补偿条款,被一些温州企业家看好。”一位与会温州企业家回忆说,“当时高特佳也带来投资项目进行募资。”
高特佳创投人士证实,目前已有温州企业家或将参与投资高特佳发起的创投基金或融资项目。
“创投基金在温州募资变得很实在。”上述温州创投人士表示,“他们不大会直接让温州民间资本参与投资他们管理的基金,以避免温州企业家对GP管理团队投资决策的干涉,而是带着特别的投资项目来募资,并按GP收费惯例收取20%的业绩回报。”
这恰恰是温州民间资本最渴望的PE投资方式。
记者从当地一家创投公司了解到,他们设立了投资委员会,并执行“2/3票多数通过”的投资决策表决制度。但一系列“规范运作”的背后,却是另一番投资决策流程。
这家创投公司投资委员会的9位成员主要负责投资项目(经别人介绍)的前期尽职调查与风险评估,并以此形成投资建议,但在最终投资决策环节,他们会征求每位出资人的意见,如果出资人不认可,可以选择不出钱投资。同时,公司董事长作为出资最多,且受到广泛出资人认可的出资人,当大家存在投资分歧时,可以直接行使一票否决权。
“通过这套模式,过去8个月我们已投出十多个项目,投资额已超过10亿元。”这家创投公司负责人表示。而在投资收益分成方面,这家创投公司仅仅收取项目前期尽职调查费用为主,且收费时间得等到投资项目产生“利润”后,额度是投资利润的约3%。
但在推崇PE运作国际惯例的一位国内创投机构负责人眼里,上述运作模式等同于温州企业家作为LP,需要在基金投资委员会参与投资决策,并在需要时刻行使一票否决权;且基金管理费见“收益”再收取。
“想想也奇怪,温州的私募股权投资培训班肯定会详尽解释在股权投资基金里,GP与LP的各自责任权利划分,但真正愿意只作为出资人角色的温州企业家并不多。”这是他在温州募资时的最特别感悟。
或许,陈工孟的调研结果给予了其中的答案。
“在温州民间资本参与国内私募股权投资基金投资过程里,有很多方面是需要进一步相互磨合与理解的。”温州商融创投总经理王远青指出,“其中最主要的三个方面,一是温州企业家还是觉得7年的基金存续期偏长,其次是温州企业家对于基金项目投资管理需要更多更全的知情权;再次就是双方在投资理念与投资方向方面的磨合,毕竟多数温州企业家也是创业者,他们对很多行业发展轨迹有着自己的判断。”
然而,这种磨合需要多久,却是未知数。
4.PE专业化运作缺失
在温州,企业家对股权投资,有着不同的理解。
1月22日,上海世博洲际酒店三楼的会议厅,众多温州企业家接受中国风险投资研究院的邀请,参与由四家国内股权投资机构出席的募资路演会。
会议间隙,一位温州企业家和记者半当真半开玩地说:“有机会我也要发起成立一只股权投资基金,但现在还不懂怎么操作,准备先投资一只基金学习运作管理流程。”
在他看来,温州最不缺的是资金,有了资金不怕没有好项目引进来。
“我可以找到券商机构或保荐人合作,一起拿向项目去募资,只要付出3%-5%项目介绍费。”他继续谋划着自己的PE愿景,“这些项目短期IPO概率高,也容易被朋友圈子认可。”
单笔千万元级别的股权投资,在他看来,似乎是信手拈来。这并不是个案。
找钱的、找项目的、自己做PE的,还有借着股权投资名义募资再转手参与民间借贷的,都能在温州这片股权投资热土找到自己的根据地。
数据显示,2010年从事资本运作的温州内资企业在册户数同比增长率超过25%,其中投资管理企业同比增长率超过100%。
维系温州股权投资迅猛发展的,却是温州特有的圈子投资文化氛围催生的新一轮淘金热。
“多数创业投资公司,主要是由一批相互信任的企业家出资组建,所谓投资委员会则是大家推选几位企业家担任,他们负责找项目与评估项目,最终出资还是看每位企业家的自己意愿,对项目不认可完全可以不出资。”一家温州创投机构负责人王健表示,“甚至一个投资项目的尽职调查、风险评估等环节,几个企业家都交给其中一位值得信赖的企业家去处理;项目投资管理可交给一些信任的专业机构协助。”
然而,其中投资风险却是难以量化。
若是由于项目尽职调查出现纰漏导致投资失败,损失谁来承担?若是项目介绍人包装项目财务数据,赚取所谓的项目介绍费,投资损失谁去追偿?若是项目由于投资管理不善而出现困境,谁来兜底?
在需要专业投资管理知识的股权投资领域,温州传统的圈子投资文化延续多久,不得而知。
“现在大家都觉得股权投资收益高,想投一笔进去赚快钱。但1000万元一年能赚50%容易,5000万一年赚50%就有难度,要是1个亿一年赚50%,就更难了。”王健感慨说,“温州民间资本参与股权投资的手笔越大,反而投资风险也在悄然积累。”
显然,温州民间投资迅猛发展的短板已被政府所关注。
记者了解到,温州金融办等相关部门已参考借鉴其他城市扶持当地股权投资企业发展的具体措施,从财政税收支持,提高待遇吸引高级PE人才,酝酿出台支持温州股权投资企业发展的一系列鼓励措施,引导温州上千亿民间资本借道股权投资,加速当地产业升级。
“温州并不缺钱,但缺少的是从事股权投资的专业合格会计事务所、律所与投资银行,把整条股权投资产业链打通,从而提高温州股权投资的专业度与风险控制水准。”王健解释说,“对于温州而言,规范运作的股权投资产业,才刚刚起步。”
“的确,今年是温州民间资本开始参与股权投资或私募证券投资的元年。”温州市金融办副主任叶新明告诉记者。